文│誠品展演傳播部
照片提供│陳敬寶
當代攝影師傑夫‧沃爾(Jeff Wall)曾言:攝影師有兩種──獵人與農夫,前者敏銳追捕畫面,見證決定性的瞬間;後者花時間培植場景,編導畫面敘說故事。從獵人到農夫,陳敬寶大概是台灣少數在這兩種角色上皆有斬獲的創作者。記錄台灣檳榔西施文化的《片刻濃妝:檳榔西施》為他摘下台北攝影新人獎;重建童年記憶的《迴返計畫》則獲得日本東川賞「海外作家獎」。從紀錄到擺拍,創作十數載,陳敬寶持續面對社會環境與生命經驗,從中思索現實、真實與記憶的問題。
《片刻濃妝:檳榔西施》備受注目與討論,幾乎成為台灣攝影史上的經典作品,如此成就反而成為他創作不懈的動力。陳敬寶笑說為了削弱他與檳榔西施的刻版連結,努力思索新作品。陳敬寶的正職為鄧公國小的美術老師,有限的創作時間讓他決定乾脆以學生為題材。於是,二○○一年始,這位攝影農夫花費一年時間培養創作沃土,他看藝術電影、閱讀相關題材的攝影集,其中,電影導演羅伯‧布列松(Robert Bresson)撰寫的電影札記給予他拍攝方法上的靈感,初步建立如電影場景般的畫面與調度。他以五、六年級的孩童為主角,重現平日觀察孩童所留下的精華印象、銘刻心底的兒時記憶或藝術史中的經典構圖,拿捏戲劇性的元素,讓這些照片似是不經意瞥見的時刻,又似電影停格。
〈迴返:鄧公計劃#18〉
《迴返計畫》的時間跨度長達十一年,地域含括台北、韓國大邱、日本橫濱和上海。陳敬寶有意識地揀選東北亞四地,也在整理四地的童年記憶中,看見有趣的文化差異與共同經驗。「最特別的是中國,因為政治體制的關係,許多人都會提到六一兒童節時加入少年先鋒隊的記憶。」因此,在作品〈迴返:楓涇計劃#01〉中,陳敬寶再現了繫上紅色領巾的時刻,背景中的標語「為共產主義事業而奮鬥」暗示了繫上領巾的愛國象徵。結束楓涇系列,陳敬寶認為整個《迴返計畫》告一段落,預計今年出版攝影集,為作品留下完整的紀錄。
陳敬寶慢火細熬其作品,烹出台灣常民記憶的味道。正在進行中的《尋常人家》以「家」為題材,這個拍攝計畫其實早於《迴返計畫》在陳敬寶心中萌芽,而在二○一一年胡朝聖所策劃的「藝術在風左右」展覽中實現。「我一直覺得奇怪,在攝影史中常出現的題材,台灣都沒有人創作,『家』的議題的便是其中一個例子。」他將場景拉至天母地區的尋常人家中,與家庭成員共同討論畫面構成,以擺拍(staged photography)手法呈現被攝者的家庭生活。形式上,他採用兩屏或三屏的畫面,並置三個拍攝時間點,因此,在幾張照片中,人會在畫面中出現兩次,並非單純呈現室內活動狀況。「我認為用一張照片呈現一個人的狀態太武斷了,我在這個計畫中做的不是記錄,而是詮釋。」在陳敬寶每系列作幾乎以十年為基本創作時間的進程中,《尋常人家》才在初始階段,「我希望這件作品能慢慢走『進』家庭中,帶出此時此地被拍攝者在家中的心理狀態。」
〈尋常人家〉
攝影作為一種藝術媒介
今年二月,陳敬寶將在誠品講堂開設攝影課程。問起課程主軸,陳敬寶娓娓道出他對於台灣攝影的期許與擔憂。「攝影在台灣的發展很怪異,絕大部分被定義在休閒的部分。攝影發展一百多年來,其所發展的探討與論述在台灣是缺席的。因為缺乏教育,我們始終沒把攝影視為可能的藝術媒介,台灣的高等教育從來沒有納入攝影,但台灣又有非常多攝影愛好者,攝影機具的技術和產值也頗高。」的確,攝影在台灣根本遍存日常生活,從風景區中的外拍團隊到文青手上的彩色LOMO再到臉書上時時分享的instagram,但我們一直沒有完整的攝影教育,至今仍未出版一部完整的臺灣攝影簡史,嚴謹的攝影史書寫所必須依賴的專責檔案保存及研究機構也一直沒有成立。「我常說荷花夕陽美少女是貧弱的美學,雖然並不是所有照片都值得深刻的解讀,但可能是因為多數人不知道攝影可以放進深刻的含義,這是不一樣的層次。我希望能打開嚴肅討論照片的空間。」留學紐約、參加大型雙年展的經驗讓他為台灣的攝影藝術感到焦急「在世界各地,包括日本和韓國,攝影做為藝術媒介已經『熱過了』,但台灣似乎還沒開始發展。我認為最根本的重點還是在教育,只有在常態的累積下,對於媒介的思考才能深化。」
因此,陳敬寶將在課程中把攝影置放在藝術脈絡,探討其如何開展與被理解,略去光圈快門等技術性的教學轉向畫面意義的分析,並介紹他心目中的藝術攝影。帶著豐富的創作經驗與對於「攝影」的思考,陳敬寶討論攝影作品時也不僅只於形而上的分析,憑藉著對於機具的熟悉,他亦會加入物質性的探討,「例如,不同的機具如何讓照片呈現不同的美學,產生不同的傳播效應。我會列出代表作印證它們之間的差異與延續。」陳敬寶的課程綱要多少體現了他創作十數載以來的思考軌跡,關於攝影的歷史、論述、美學,陳敬寶的使命不僅在於創造,更欲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