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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毛麟角的魔法師--聞天祥評巴茲魯曼《紅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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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聞天祥
 

《紅磨坊》的故事非常簡單,1900年,一個到巴黎蒙馬特區朝聖的年輕作家(伊旺麥奎格),因緣際會地愛上了紅磨坊最紅的歌舞女郎(妮可基嫚),而背後卻有一個意欲拆散他們的公爵,逼使女郎謊稱只愛財富不愛才子,真相大白後,卻以悲傷的死別作結。如果不特別點明時地的話,說不定很多人還以為這是小仲馬的《茶花女》!

 
但《紅磨坊》精彩的地方也在於此,因為它能在俗濫的故事裡激盪出濃厚的情感;嚴格說來,它的深度不在劇情的複雜,而在導演對歌舞片的熟稔,並且真正展現出如何利用一首歌曲就能道盡千言萬語、進而建立全片精神的歌舞魔法。電影表面的花枝招展或許讓人低估它的紮實深厚,或以劇情去批評它內容空洞,但真正喜愛歌舞片或者對流行歌曲知之甚詳的觀眾,很難不對本片大呼過癮。

 
其實導演巴茲魯曼早在第一部電影《舞國英雄》(1992)就已經讓我們驚豔無比,並視他為近十年歌舞電影的頭把交椅;而《紅磨坊》和《舞國英雄》除了一樣充滿凌厲的剪接與攝影機運動,並以卡通化的方式處理配角,以及充滿濃豔華麗的舞台風采外,就連片中出現的歌曲也同樣幾少原創,幾乎全部取自不同時期的流行音樂,而且《紅磨坊》對歌曲的倚重程度,更甚《舞國英雄》。

 
我猜測巴茲魯曼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一方面是受限於當今確實缺乏能夠寫出一部歌舞片詞曲的能手(自從《異形奇花》、《小美人魚》、《美女與野獸》的霍華艾許曼1991年去世後尤其明顯),再者與其寫了不能傳達他情感思想的詞曲,不如由他徹底主導。由於豐富的音樂知識以及信手拈來加以重新詮釋的鬼才,這些曲子到了他的電影裡,早已脫離原本的意義,卻極其準確地反映出角色的心境、個性,並且成功地推動劇情的發展。

 
真正讓我認定《紅磨坊》是部優異歌舞片的關鍵,是當被誤認為公爵的窮作家,對著舞孃唱出艾爾頓強的〈給你的歌〉(Your Song)時,其動人的效果,完全超出觀影前我先聽原聲帶的感受百倍;亦即導演成功地在男主角演唱這首歌的同時,讓我感受到他的真摯與女主角對愛的震撼與感動,這大概也是繼迪士尼《阿拉丁》的〈嶄新的世界〉(A Whole New World)後,電影中最成功的求愛歌曲。

 
而巴茲魯曼隨後在男女主角定情的〈象屋愛的組曲〉(Elephant Love Medley,象屋是女主角用來迎賓的香閨)一口氣編進十首歌、串成一場戲的拼貼手法,亦相當高段;尤其約翰藍濃、大衛鮑伊的作品竟然能和《軍官與紳士》、《終極保鏢》近乎「芭樂」的主題曲並存不悖,也夠驚人了。值得注意的是,巴茲魯曼有時候會在歌詞裡動手腳,譬如男主角根據原歌詞演唱,想澆他冷水的女主角就立刻接唱修改過、意義相反的歌詞,當最後女主角終於卸下防備的面具,接受男主角的愛情時,再也沒有人去修動歌詞,而真正琴瑟和鳴了!

 
而女主角後來因肺結核發作昏倒,來不及赴公爵晚宴時,紅磨坊老闆謊稱她是去教堂告解,並唱出〈宛如處女〉(Like A Virgin)說明女主角的羞怯之情,並唬得公爵一愣一愣,最後也加入合唱的爆笑情景,恐怕連原唱者瑪丹娜作夢也想不到這首歌能變成兩個大男人的「扯謊與應和之歌」吧!另外,史汀的〈羅珊〉(Roxanne)則被改成探戈版,且被導演以交叉剪接的方式,分頭呈現外人勸男主角不要相信妓女的愛情,讓他不由得心浮氣躁,而女主角正面臨公爵伸出祿山之爪的犧牲邊緣,豔情與緊張的感覺,雙重迸發,效果也相當好。

 
如果你又對歌舞片有所認識的話,也會發現《真善美》、《紳士愛美人》等歌舞片如何技巧地滲入到《紅磨坊》,尤其是瑪麗蓮夢露在《紳士愛美人》唱過的〈鑽石是女孩的最佳拍檔〉(Diamonds Are A Girl's Best Friend)在本片屢次出現,不但表現了導演對這部經典歌舞片的致敬之意,也成功地運用它來呼應金錢名利的誘惑,恰與其他無關物質的情歌,成為相互拉扯的對立母題。有趣的是在這首歌第一次出現在所謂的「片中秀」(show-in-the-movie)時,導演故意在歌中插進瑪丹娜的〈拜金女郎〉(Material Girl)部分曲段。當年瑪丹娜拍〈拜金女郎〉的MTV時,就是刻意模仿瑪麗蓮夢露在《紳士愛美人》演唱這首歌的髮型、服裝、甚至場面的,現在《紅磨坊》借用《紳士愛美人》,卻連過去也借用過本片的瑪丹娜一塊包容進來,既有對比引伸的趣味,似乎也在說明這種取法與再造的藝術手段,並不是只有他做過。

 
一部好電影自然不只是炫耀技巧或吊書袋而已,而是當這麼簡單俗套的故事竟然能透過導演的歌舞才華,帶給我連續不斷的驚奇,甚至內心的感動時,我不得不讚美巴茲魯曼真的抓到了歌舞片的神髓。他不管每首歌曲完成的年代,一律用來詮釋這個1900年的愛情故事,勢必要引起一些爭議;不過就像他自己講的,背景一樣設在二十世紀初的《相約聖路易》(Meet Me in St. Louis,1944),用的也不是1900年的歌!差別只在於《紅磨坊》用的都是樂迷耳熟能詳的名曲,更需要挑戰我們既有的固定印象。即使他是如此叛逆地拼貼流行歌曲作為己用,但最後的面貌,確實證明他是這個幾乎消失殆盡的類型裡,鳳毛麟角的魔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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