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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品講堂47期【藝術實驗室】4/26補充文章〈潛水鐘與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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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水鐘與蝴蝶

 

文│曾偉禎(全文出於《人生雜誌》295期)

 

「難道是我曾視而不見或充耳不聞,

還是非得有道不幸之光,

才能照見真實的自我?」

 

禁錮在肉身如笨重的潛水鐘般的監獄裡,心靈的蝴蝶如何振翅飛翔?

曾是開朗而健談、熱愛文學、旅行、美女、美食,讓人羨慕的社會菁英人物,1995法國時尚雜誌Elle的總編輯尚。多明尼克。鮑比(Jean-Dominique Bauby),擁有意氣風發而美好的人生,卻因為俗稱的「腦溢血」──腦幹中風,突然病倒。

鮑比在三週後醒來,才知道自己罹患了罕見的「閉鎖症候群(locked-in syndrome)」,他的意識清醒,卻從頭到腳全身癱瘓,無法言語、右耳也失去聽力,幾乎無法與外界溝通。鮑比唯一能夠表達自己內心想法的方式,是有靠著語音矯正師桑德琳發明的字母溝通法:照著法文中26個字母的最常用順序「ESARINTU LOMDPCFBVHGJQZYXKW」,一個一個念給他聽,直到他用唯一能眨動的左眼皮眨一下,示意對方把該字母記下,下一個字母當然也是用同樣的方法進行。如此由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拼成單字、一個單字一個單字拼成句子,就是鮑比用來與外界溝通的管道。

 

 

入院半年後,鮑比決定開始寫書。1997年《潛水鐘與蝴蝶》終於出版。薄薄的一百多頁的小書,是鮑比用眨動左眼皮而慢慢寫成的。每天,在出版社的人到之前,鮑比說「自己必須將每個句子都先攪拌過十次;把一個段落、一個段落的文句都背下來」。

如此心靈力量令人震撼,吸引了導演朱利安旬納貝(Julian Schnabel)繼七年前得威尼斯評審團大獎的《在夜幕降臨前》後,以特殊的攝影及敘事手法,將此書改編成電影。導演朱利安旬納貝出生於1951年,現年五十八歲出生在紐約布魯克林區,本身即是畫家也是雕塑家,他的作品至今還在世界上重要美術館如法國的龐畢度中心巡迴展覽。

電影不同於一般傳記電影必然的起承轉合,以中風入院昏迷多日醒來後開場,以最終肺炎感染死亡做為結束,中間是在院中生活,逐漸找到與外界溝通,並重燃他文學創作慾望的努力。電影承襲著原著的口吻,以第一人稱的觀點鏡頭,讓觀眾一開始即與中風的鮑比身處在同一苦境。柔焦的鏡頭,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晃動,已令人震撼的開場。導演讓觀眾看到鮑比的態度,全片幾乎沒有怨言,反而有種鬆自在的幽默。以《潛水鐘與蝴蝶》為書名,更顯他的因肉身苦痛,淬練出來的智慧,就是指自己的生命像個被「潛水鐘」禁錮的形體,無法自由活動,但他的心靈卻如同「蝴蝶」般自由飛翔。

書中的一段,「….小錢包的拉鍊微微開著口,我瞥見了一把旅館的鑰匙,一張地下鐵車票,一張對折又對折的百元法郎鈔票。這些東西好像是被送到地球來的太空探測器,以研究地球人目前的生活型態、運輸型態、交易型態。這些東西讓我心慌,也讓我沈思。在宇宙中,是否有一把鑰匙可以解開我的潛水鐘?有沒有一列沒有終點的地下鐵?那一種強勢貨幣可以讓我買回自由?」(p.127)

導演緩緩用交叉剪接鮑比在病床中回憶發病前與發病後的種種,甚至是他文句中對重新對美食及性愛的想像,與現在如木石的身軀對照,形成殘酷的對比。讓人深深感探,這一切都是如此的無奈與無常。然而,情緒上的諸種起伏,演員馬提厄․阿馬黎克 (Mathieu Amalric)的表演,不誇大也不過度壓抑,括忿怒、悲痛、懷疑病情,期待康復、想念情人,食物,家人,父親,以及自己對文學創作的未竟夢想,遠離煽情的可能,全篇在導演的鏡頭運用下,主觀又客觀地拼圖他的一生。

然而,美麗的蝴蝶再怎麼輕盈,也舞不出潛水鐘沉重的束縛與壓迫,絕妙的字句,滿溢的文學趣味,反更讓人無法不看到那無法承受的身體苦牢。「只能靠著想像和記憶,逃離我的潛水鐘。」若無對生命無常的認識與體悟,那無窮盡的心靈苦獄才是真正的刑罰。

「如今在我看來,我的一生,只是一連串的未竟之事。」「我沒有好好珍愛女人,讓幸福的機會溜走…這是一場我早知比賽結果,卻沒有下注在贏家的馬賽。」

他回憶著以前舒適地在浴缸泡澡,而今卻只能一週一次靠看護工替他沐浴;回憶著兒時臘腸的美味、有記憶的最後一餐卻沒有細心品嘗,而今只能依靠胃管攝食;回憶著過去替孩子們包尿布、推娃娃車,而今卻反倒要讓兒子來擦無法緊閉的唇間流出的口水……,這是鮑比在無法再用肉身揮霍生命之後,面對自己「被命運處以沉默的重刑」前,終於開始對生命的反思。不幸的命運,反造就自覺的機會。

片中有幾幕令人心酸的畫面,困在潛水鐘中,鮑比回憶自己與情人在聖地路德,看著一群群人膜拜聖母排對取聖水,情人無比興奮,而鮑比卻沮喪無法了解。半夜鮑比一個人在無人的商店街道上行走….

當不幸發生,全世界的友人在各地均發願為他祈福,從拉薩到新德里,從耶路撒冷到翡冷翠。只是,念力願力的力量是否抗衡得了業力?他回憶事發前最後一次與父親見面是幫他刮鬍子,兩人愉快地交談,當他提到自己的文學大夢是改編「基度山恩仇記」成為現代女性版本,父親開玩笑地說,如此會是對經典的褻瀆……是一語成箴?他自己反倒先領受了書中主角的曾受的黑暗心靈刑罰。

影片或許尚未觸及深層的生死覺醒,基本上仍停留在對人世的眷戀,回想身為人的總總喜樂,卻沒有來得及把握或盡義務的遺撼,因此提醒要好好把握。對「當下」的體會,當然離實修「當下」心靈課程的成就尚遠。不過,書和電影最大的意義在展現作者的態度,導演用影像展現生命的華美(回憶)、身口意三昧分離之苦(癱瘓),及意志的力道(寫書),仍是具有警醒力道。

導演曾表示他拍這部電影最大的動機是希望這部電影,是一個工具,如同原著般,希望能成為能幫助人們對死亡處之泰然的自救工具。

無論恣意揮霍生命,或戰戰競競如履薄冰,到後來都要面對同一個死亡課題。要倉促懊惱,或是恐懼心慌,還是寧靜面對明白生命河流不停歇的真相,寧靜接受生命中的變化,由君任選。謹記得意在苦境面前看清楚生之境,不再揮霍,並在無常的人生中,體認生命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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